本文转自澎湃新闻，作者邱静，目前供职于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欧洲再次遭遇重大恐怖袭击。12月19日夜，一辆波兰的铰链式货车冲入德国柏林圣诞市场，造成12人死亡，50人受伤。

目睹了整个惨剧的艾玛在社交媒体上详细描述了当时的场景。“我们喝着甜酒，欣赏着圣诞节美丽的灯景，正打算起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只见左侧大量的圣诞灯饰被撕扯下来，天啊，一辆大货车直接撞进了人群”。“卡车的速度在每小时60公里以上，没有减速的迹象，就这样冲过来。我看见很多人在流血，躺在地上。我很害怕，只想快点离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类似的惨剧曾在法国上演。今年7月，法国尼斯在国庆节期间同样遭遇了血腥的卡车碾压恐袭，84人因此丧生。法国在一次次恐袭下，已成惊弓之鸟，动辄就以宣布紧急状态来应对。法国“趴下了”，现在轮到了德国。德国曾经是欧洲最安全的国家之一。德国人严谨、细致、认真，似乎可以树起一道反恐“防火墙”。然而欧洲巢覆，安有完卵？今年的维尔茨堡火车袭击案、慕尼黑枪击案、罗伊特林根砍杀案，使德国亦沦为恐袭“重灾区”。恐袭并未停下脚步，这一次，尖刀直接刺入了德国的首都，“欧洲的心脏”。

更让德国媒体愤怒的是，恐怖分子极具挑衅地选择了攻击地点。圣诞市场既是基督教的象征，也是德国和欧洲传统文化认同的象征，更是自由开放社会的象征。来自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人，在迎接节日的喜悦中，在紧张工作之余轻松地徜徉在圣诞市场，谁曾料想遭遇如此残忍的“屠杀”。这种无视人类底线的野蛮行径是对现代文明的战争，是对所有人的战争。

警方在圣诞市场恐袭案后逮捕了一名巴基斯坦裔嫌疑人，但德国联邦总检察院周二宣布因证据不足予以释放，目前凶手仍逍遥法外。但不管凶手是谁，许多民众在心里已将难民作为罪魁祸首。不少德国网民群情激愤，在相关报道下聚焦了大量愤怒的留言，不少矛头对着默克尔总理，认为正是德国政府的难民政策导致大量难民涌入，给德国带来接二连三的恐袭。德国极右政党另择党的一位领导人在网上声称，“是默克尔害死了这些人”。类似大量过激言语迫使部分网站不得不关闭有关文章的评论功能。

欧洲早就打响了反恐的战斗，但收效甚微，进展缓慢，甚至愈反愈恐。现实地看，欧洲反恐掣肘太多，面临诸多困境。
首先，新一代的“独狼式”袭击防不胜防。“独狼式”袭击通过由个体和极少数人直接发动，本身具有较强的隐蔽性和不确定性，事前露出的蛛丝马迹少，很难侦破。而且在社交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极端宗教组织开始熟练地运用网络新媒体调动、操控各个“独狼”变成“群狼”协同作战，发动“远程式”攻击。欧洲反恐机构往往在事后数月才能挖出恐袭的幕后主使，惶论在事前采取行动。其次，欧洲民意普遍对政府借反恐加强社会管控很反感。找好公权力与私权利的平衡向来很难，况且欧洲对个人隐私保护高度重视。

28岁的丽莎在一家英国公司工作，她认为，“英国政府总是不断地夸大恐袭威胁，到处加装摄像头，监控我们的邮件，我们的隐私已得不到很好保护”。此外，不少人认为政府在技术上加强防恐措施是缘木求鱼，还是要从思想上、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推进经济发展、改善民生、缓解不平等、加强社会文化上的整合。

不可否认的是，难民危机确实为欧洲恐袭频频发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欧洲2015年以来遭遇二战后最大规模难民危机，仅德国去年就接收超过100万难民。由于欧洲申根区边界开放，大量难民涌入后，在申根区内四处窜动，给相关国家治安管理带来很大麻烦。难民中鱼龙混杂，不少是作奸犯科之辈，有的就是“边缘恐怖分子”，与恐怖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不少难民，怀揣着过高期望来到欧洲，没有获得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反而因为文化冲突倍受歧视，难以融入当地社会。理想被现实撕碎后，怨恨迅速生长。在宗教极端主义的蛊惑下，越来越多的难民铤而走险，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到当地社会。大量涌入的难民就像不断堆集起来的干柴，一量碰上极端宗教思想的火花，就会燃起熊熊大火，把欧洲反恐从技术难题“烧”成一道政治难题。

圣诞市场恐袭案就给默克尔出了一道政治难题。多年来，默克尔在德国政坛像一头老练的骆驼，历经风风雨雨，依然傲视群马。这一次默克尔又被推到风口浪尖，她在恐袭后愁眉不展，宣称“这是一个令德国人沉重的日子”。默克尔的确感受到了沉重，在难民开放政策上投入巨大政治资本之后，却未收获政治红利。如今难民危机与恐袭危机交织循环，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一根根稻草。

默克尔在难民政策上的失误间接推涨了极右政党另择党的选情。2015年8月，默克尔决定同意叙利亚难民在德国申请避难。随后，另择党开始强势崛起，民调支持率从之前的4%攀升至13%，在地方选举中亦多有斩获。现在离德国大选仅有十月，如果默克尔不能有效缓解德国恐袭危机，另择党将利用恐袭大做文章。另择党已将圣诞市场恐袭案解读为“这是默克尔难民政策毁掉德国国家安全的标志性事件”。其他国家的极右势力也在遥相呼应，法国国民阵线领导人勒庞、英国独立党法拉奇纷纷指责默克尔难辞其咎。目前看，在德国选举制度下，另择党在大选中获胜很困难，但其影响力与日俱增，将极大地改变德国政治生态。

默克尔还面临祸起萧墙的隐患。虽是基督教民主联盟的姊妹党，基督教社会联盟已公开表达对默克尔移民政策的不满，要求联邦政府对移民采取更加严格的管控措施，限制难民进入德国的人数，有效地确保德国边境的安全。基社盟主席霍斯特•泽霍费尔在圣诞恐袭后声称，联邦政府应该认真反省在移民和安全政策上犯的错误。

圣诞恐袭事件还在发酵，外溢效应将会波及整个欧洲。欧洲安全问题将成为下阶段欧盟讨论的重点。严峻的安全形势也为推进欧洲共同防务提供了契机。特朗普在美国胜选后，不少欧洲国家对跨大西洋合作忧心忡忡，对在北约框架下的防务合作信心不足。德国可以借安全和防务问题进一步拉紧法国、意大利等核心国家，敦促各国增加反恐预算，加强反恐情报共享机制建设，通过深化防务合作推进一体化建设，凸显德法发动机的轴心作用。

在难民问题上进一步收紧政策在欧洲已是大势所趋。为解决东线移民问题，欧盟今年3月已与土耳其就难民问题达成协议，有效减少了东线难民数量。刚刚结束的欧盟冬季峰会加大对土耳其的安抚，再次强调欧方将“全面、不带歧视”地落实欧盟与土耳其的难民协议。针对地中海南线移民，欧盟也开始加大对北非地区投入，计划在北非投资约1.7亿欧元，缓解南线难民问题。德国、法国、东欧国家等欧盟国家出于安全考虑，料将出台更加严厉的移民政策。

随着难民危机日益被视为恐袭危机的源头，反恐与反移民的政策界限更加模糊。在新一轮反移民浪潮中，民粹主义有望趁势坐大。在欧洲各国拉响恐袭警报之际，欧洲前有虎穴，后有龙潭，面临着两难抉择。英国媒体因此发出警告，欧洲最大的危险不是恐袭，而是恐袭滋生的民粹主义。当对难民的人道精神越来越被视为错误之时，欧洲的精神也将随之掏空。倘如此，欧洲会加速衰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