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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涟:民主国家新病症——精英与民众分裂
By 何清涟 | 美国之音  
OP 07/06/2016

德国总统高克(右),总理默克尔(中)和街上行人(2015年10月3日)

 

6月19日,德国总统高克(Gauck)在德国电视一台ARD上说:“精英不是问题,民众是问题”。此论一出,一些德国人在社交媒体上标上“SOS”转发这句话,警示德国民主制进入危急状态。

 

高克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元首,说出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也不敢公开说的话,再考虑到欧洲现状与美国2016大选暴露出来的严重问题,说明由左派长期主导的西方民主政治,从形式到内容都需要审视,重构政治秩序是时势必需。

 

为了政治正确不择手段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确实暴露了西方社会许多积累已久的问题,为了“赢”而罔顾民主的第一要义程序公正(规则)是其中之一。英德两国最近发生的事情就是证明。

 

欧盟大家庭构建之时,原则是进退自由,可以申请入盟,也可以退盟,但总有人不愿意按规则行事,输不起。英国退盟公投之前,德法两国政要已经猜到结果,纷纷表示“走好不送”。但公投结果成了退盟之后,作为欧盟老大的德国因此少了一个重要的麾下成员,政要们心里不爽自是必然,默克尔发出尖厉批评之声也可以理解。但德国副总理加布里尔和绿党发起“欢迎英国难民”,提出要给英国难民在欧盟居住的许可,允许他们取得居住国国籍,让他们仍然能够保留欧盟公民身份,则完全越界了。

 

话说公投与选举均是民主制下人民表达意愿的基本手段,结果总是有输的一方,但输的人不会认为自己受到政治迫害,联合国也从没有人将公投与选举中的输方当作受到了政治迫害。瑞士这些年来大事小事都采取公投,希望增加福利的一派几乎是屡投屡败,也不过是换个名目再来一次,没有要死要活称自己受到反增加福利的一方迫害。美国总统大选,参选者总是先备好两份讲稿,赢了满面笑容,感谢美国人民选择了他,输了也只能表示“尊重人民所做的选择”,心中虽然有十分失落,也得以绅士派头出现于公众场合。

 

但这次英国公投退欧之后,留欧派占多数的伦敦却发起要求第二次公投的游行,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嗑派头,已经有点不守民主规则的作派。

 

数以千计的希望英国留在欧盟的英国人在伦敦举行“为欧洲游行”集会

 

德国则完全没有了绅士派头,擅自创设政治难民的新种类,将英国留欧派未达目的当作受到政治迫害。提出这种荒唐胡闹办法的德国副总理加布里尔(Gabriel),你就不想想,这种做法既破坏国际规则,又破坏民主制,是恶意干预其他民主国家内政之举,挑拨其他民主国家国民与国民的关系以及国民政府的关系。如果开此恶例,是否今后在各民主国家选举中失利的一方都可以将自己当作受到了多数人的“民主暴政”迫害?你德国有那么大的国土容量,能够接收那么多你认为的“政治难民”?作为政客,你难道就不想想本国纳税人的承受力?

 

今年5月奥地利总统选举当中,极右翼的自由党领导人霍弗(Hofer)以30863票,即不到一个百分点的差距输给左翼前绿党领导人范德贝览(Van der Bellen)。自由党在大选之后,以邮寄选票开票违法及媒体提前公布部分结果影响选情为由,向宪法法院提出诉讼。7月1日,奥地利宪法法院作出裁决,523选举无效,总统选举将在今年秋天重新举行。奥地利宪法法院院长霍尔齐格尔(Holzinger)说,“这个决定只有一个目的:加强对法治国家和民主的信任。”

 

精英与民众闹别扭成了民主病

 

民主政治是精英当家,但这些精英能够执政或者成为民众代言人,却是民众选出来的。西方政治用语中,Elite(精英)与People(人民)本是一对互相依存的概念,但马克思主义者喜欢群众运动,因此用“群众(Masses)”取代了“人民”,将这对概念变成Ruling Group(领导/统治集团)与Masses。西方左派在野时,喜欢用Grassroots(草根)与Elite对举,算是承认二者之间的本末关系。台湾译得最妙,将Elite译成“菁英”。所谓“菁英”原意指草木之华(花朵),寓意菁英即草木之精华,无草木则无菁英。但德国被左派意识形态主导的时间太长,加上德国政治格局早就成了多党联合执政,改变格局难,政治精英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草根提供营养(税收)滋养的菁华。

 

德国总理默克尔宣布无上限接收难民的政策,引发难民如潮水般涌进欧洲。她倒也知道此举永久地改变了德国,但却一厢情愿地希望德国人民毫无怨言地接受这种改变了的格局,采用控制媒体、压制反对者、引导舆论的方法营造有利于本身的政治氛围。但因为难民制造的各种刑事犯罪案件不断、由混迹德国的难民在他国制造的恐怖袭击时有发生,欧盟各国民众对难民政策的不满已经压制不住。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日前发表的最新民调显示,各国民众都反对欧盟(其实是欧盟老大德国)的难民政策。在接受调查的希腊、法国、西班牙、英国、波兰、匈牙利、意大利、德国、瑞典、荷兰等10个欧盟主要成员国的1万余名民众中,对欧盟难民政策的不满正在上升,最高的是希腊,不满者多达94%;瑞士高达88%,德国的不满度居第9位,也高达67%(去年有高达87%的民众欢迎难民)。反对欧洲一体化的主张在欧洲越来越流行。不希望留在欧盟的比例接近一半,而大家对于欧盟的好感维持近半年来的趋势,持续下滑。最能说明这一趋势的是民众对于欧盟的支持率下降。对比2015年和2016年的数据,法国和西班牙出现超过10个百分点的下滑幅度,分别下滑17和16个百分点。德国、英国和意大利等成员国同样不容乐观。欧盟政治精英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即“民族主义对抗国际主义”正在蔚为潮流,在入盟之事上迟疑多年最后终于提交申请的瑞士,终于在6月中旬撤回入盟申请。

 

政客们本是民众选举出来的,议员们理论上是民意代表,但德国政界不仅不认为自己需要体察民意,反而认为这是愚民们的观念有问题。不仅高克总统说了本文开头引述的“精英没问题,民众有问题”,其余的左派精英即“人民代表”现在也“进行谩骂民众艺术的竞赛”,对反对难民政策者使用的各种诬蔑语言公然在媒体上满天飞,北威州社民党内政部长Jäger的骂法比较传统,称之为“穿西装的纳粹(Nazis in Nadelstreifen)”,其余的则是推陈出新:社民党副总理加布里尔骂之“痞子(Pack)”,萨克森州基民党内政部长Ulbig 称其为“硕鼠(Ratten)”,绿党主席Özdemir)呼之为“无赖(Mischpoke)”,社民党法务部长Maas则蔑视地认为反难民政策者是“德国的耻辱(Schande für Deutschland)”。面对执政的政客们失态的辱骂,一些德国公民干脆发起“我们是痞子”的网上组合,对精英们的辱骂给予回击。

 

德国联邦军事大学教授Michael Wolffsohn在《公民的勇气》一书中不由得感叹:“我们的国家自称为国家,但它已不是国家了。” 他陈述国家如何将公民弃之不管:1、政客、教会、工会、企业行会或媒体都不给公民支撑。听任政客辱骂公民,比如副总理加布里尔骂反难民的公民是“痞子”;2、败落的国家使公民背向它,且不能再要求公民有勇气:1989/1990年公民高呼“我们是人民”,推倒了柏林墙,现在“我们是痞子”。3.、德国的未来是黑暗的。

 

从左派的“政治正确”话语来看,以上这些,就是欧洲各国民族主义抬头,挑战国际主义的大逆不道之举。近两年左派们的“国际主义”,其实就是无条件地向中东难民开放国门。

 

人民与政府(欧盟)是水舟关系

 

西方左派的世界梦想一直是大同。马克思主义主张用暴力打碎旧秩序,在全球实现共产主义理想,这一梦想在1989年以后已经破碎。如今通过各国自愿原则建立起来的欧盟也问题丛生,难民政策遭受的反对使左派的世界大同理想严重受挫,高福利主义如今也因财政难以支持亟需要变革。以上这些其实是左派当政太久形成的积弊,本可以通过民主选举、自由媒体得到矫正。但一向坚持政治正确的德国左派忍受不了失败,用这种政治极端不正确的方式与民众对抗,其结果是让自己成为本国民主法治的最大破坏者(破坏法治请见拙文《德国的宪政、法治在弱化 ——写于德国统一25周年之际》)。

 

20世纪被西方左派称之为“人民的世纪”,因为这个世纪是人民的意志得到最大限度实现、民主制在世界范围内推广的世纪。福山曾经论述过,民主社会存在两种意识:“优越意识”和“平等意识”,两者都可能颠覆民主体制。但福山却未看到西方民主国家的新病症:被选民推上台的政治精英与民意代表为了坚持自己的政治正确,刻意与本国选民闹别扭并竟相辱骂不听话的选民为痞子。这个病如果不治愈,民主制可能连“最不坏的制度”这把交椅都难以坐稳,独裁国家不仅只是目前这种死灰复燃的局面,独裁者俱乐部的规模还有可能回归上世纪70年代水平。

 

早在一千多年以前,唐太宗李世民就对君民关系做了总结: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直到今天仍然是政府与人民关系的至理,无论是在民主国家还 是专制国家,与民意相逆,最后都没有好结果。区别在于,民主国家是用选票让政客下台,专制国家人民是用暴力让政府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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